1975年秋,我从航校毕业跑完西欧航线公休期满,公司来电催我到上海上船。随即,我从老家写信告诉知青女友,让她请假从南通第一棉纺厂赶回上海,陪我这个毛脚女婿登门拜访。
那日,太阳西斜,女友如约,早在阜民路上石库门弄堂口迎候多时。“见面要叫阿爸姆妈。”女友的这番叮嘱,让我在从未谋面的两位长辈面前拘束而又紧张。
“哎,来了。”老公安腰系围裙正在门外灶披间忙着炒菜。他笑逐颜开,一声“快进屋”,让我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下来。
“老王——”刚进屋落座,门外洪亮的嗓门声到人到。是一位身穿制服的中年男子,女友低声告诉我,他是市公安局的,也是阿爸在上海唯一的发小、同乡,老陆。“爷叔好。”女友教的,我现学现卖。“侬好。”老陆爷叔一边朝我笑呵呵点头,一边从手提包内取出两个报纸包着的纸包,放在摆满热菜的玻璃台面餐桌上,“晓得你们家有客人要来,我也没带啥好东西。看,还热乎着呢!”早年不兴塑料食品袋这玩意儿,小菜场买菜,全用菜篮子;熟菜包装,要么报纸,要么牛皮纸。没等爷叔把纸包打开,“夜光杯”三个字首先跃入我的眼帘。
价格不菲的酱汁牛肉和猪拱拱香气扑鼻。我那未来的岳丈一见,立时生了气:“老陆,你这人真是的,请你来吃个顺便饭,你这是干什么吗?”“哎呀,孩子第一次上门,我这个老乡总不能空着手嘛!”
席间,我与老陆爷叔成了忘年交。他对远洋发展深有见地,我在伦敦海德公园的马克思墓见闻让他心驰神往。事后女友告诉我,爷叔是阿爸专门请来掌眼的考官。爷叔对我很欣赏。他说,海员是个充满挑战了不起的职业。看来,阿爸费心请来的这位爷叔真把我岳丈大人的一家都给“忽悠”了。而我在餐后送出的南洋口香糖也把这位爷叔给“忽悠”了:他把口香糖一股脑儿吞下肚子不算,口中还念念有词:嗯,这个口香糖好吃、好吃。
毋庸说,那两张透着油渍的《新民晚报》副刊“夜光杯”成了我的人生初遇。“十日谈”“七夕会”,黄宗英、肖复兴……名家云集,美文荟萃。“夜光杯”,让我惊艳,相见恨晚,如痴如醉。不久,我与女友成婚并有了孩子。几经周折,爱人也调回上海。
1987年,我通过国家港口监督局全国统考,成为一名远洋船长。海上生活枯燥乏味,与家人聚少离多。在没有电视、互联网和手机的年代,学习与读书,是船舶休闲的主旋律。图书看遍了,杂志翻烂了,唯独没有一如“夜光杯”这样的美文报纸。于是,我先是让爱人把她厂部总务科的“夜光杯”剪报随同家书一并寄往公司收发室,然后再由公司根据“船舶动态”寄送国外港口船舶代理人。“船长,每次国内来信,你都是家书、情书大丰收。”弟兄们羡慕眼馋。“拿去分享!”弟兄们慌忙打开我丢过去的一只中号信封。“哇,夜光杯,太好了、太好了!”弟兄们争相传阅互换。
上世纪九十年代,我的《船长剪报》成了远洋公司船舶阅览室的一道风景。在“夜光杯”的影响下,有一位水手长成了天津的作家,还有一个二副成了《中国海员》的专栏作家。我本人也在“夜光杯”的熏陶下,成了深圳的高产作家,发表在《时代报告》《上海纪实》的报告文学多次获奖。
退休十年,我有了足够的时间享受晚饭吃好看新民晚报的快乐时光。感谢“夜光杯”,她是我的老师,也是我的良伴,是她,让我的航海人生变得充实无比而精彩纷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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